永远爱你

【南硕】乌托邦(下)


007

金硕珍结婚那天虽说是算好了的吉日良辰,天色却并不见好。没下雪,倒下起了雨,这绝不比雪天来得暖和些,反而更加湿冷刺骨。
院子里噼里啪啦放着的鞭炮一串接一串,红的黑的乌压压一片乱窜上天,到后来那声音都麻木了,听见了也跟没听见似的。
“他……金南俊,问你'为何执着于逍遥游',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看着坐在窗前的金硕珍,他看着窗外的热闹景象,仿佛此时此刻要结婚的人不是他。他和我一样,变成了个局外人,然而他并不清醒,他毕竟是个局中人。
这雨没能阻止金硕珍的思想化为一翩幻蝴蝶,在上海的犄犄角角四处纷飞,飞进那阴冷死灰的巷子里、死胡同里,迷了方向,吐出一口浑凝的白烟,成了一张瘫软在地的纸片。我急了,拍了拍他的背,他才如梦初醒——和金南俊一个德行。
我再把问题重复了一遍,他才懵懵懂懂地回道:“梦可以做,但白日梦要尽量少做,”苍白无力的笑映上面庞,“可我偏偏喜欢做白日梦。南俊说得对,我不是个古板的人,是个古怪的人。”
我不晓得他这话到底是在说给谁听,至少我是听不懂的。
他又说道:“你知道庄子曾经说过什么吗?”我摇头。“他说了,齐物,万物齐一。”
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达到如此境界,才称得上是'逍遥'吧。”
金硕珍绕过我,走到那张铁制的写字台前,将摊开在一旁的宣纸拿过一张,捋平了边角放在桌案上。
金硕珍道:“南俊他,今天没来,对吧?”
我应道:“嗯。”我始终没敢告诉金硕珍那天金南俊的表现,可我有几分感觉,即使我不和他讲,他可能也能猜得到,在把请帖交给我的那一霎那便猜到了——不,甚至是更早的。
金硕珍坐下了,左手提着右手的绉青长衫袖,不急不缓一圈圈磨起了墨。我从大衣里拿出了一根锈迹斑斑的暗银色口琴,瘪着嘴将它缓缓拿到嘴边吹着,轻声轻气的,像婴儿的涕泣声,尖而小,断断续续似刀片一刮刮划在喉咙里。
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涌来刚刚金硕珍说的那段话,我的眼中噙着泪水。连人人生而平等都只是个天大的笑话,活在这世上遭受过的苦痛难道还不够刻骨吗?金硕珍确实喜欢做白日梦,可其他人已经失去了他们的梦——注定一生悲苦无梦。
我吹不下去了,这口琴声却比屋外的喧嚣更加燥心。
雨是一根根锐利的银针,从中雨转为了瓢泼大雨,蒙在窗玻璃上是一幕珍珠帘,亦或是水帘。乌暗的天空突然雷声阵阵,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劈中了那翩幻蝴蝶,坠落着,失了踪迹。
天变了,世道却没变。
金硕珍不再磨墨了,抓起最靠近他的那根毛笔,一撇一捺的,看似比平时的他更加稳重仔细,可从变了味儿的楷书里便能看出他的心在动摇。
乌托邦
除了这三字,再无其他的了。仅一行热泪从金硕珍的左眼眶溢出,是带着血色的血泪,印在脸颊上是弯弯曲曲一条暗红斑驳的泪痕,是沾了泪而晕开的京剧脸谱上的颜料。
我似乎听见了谁,在呜咽地唱着歌。

天邪!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008

金硕珍病了,得了肺炎,急得金家上上下下围着他团团转,他貌似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满足,总是凄凄地笑着。刚开始本只是不打紧的伤寒,和海莺回了趟她娘家,便出了问题了。
暂且听我将事情慢慢叙来吧。
是腊八节那天,海莺煲了八宝粥,在宅子门口拦了辆黄包车便要去娘家,金硕珍却慌忙地从屋里冲了出来。
海莺上上下下看着金硕珍那与平时作风截然不同的打扮,撇了他一眼道:“呵,都得了伤寒,您还是好好歇床上吧。瞧瞧这身打扮,从背后老远了看过去,指着说那是金硕珍,就算是您亲娘,可未必都信呢!”
那可不,金硕珍那天的打扮,倒更像是家里的小厮穿着。尽管海莺骂了他,他也只是痴笑着不反驳,让海莺先上了车,自己也一溜儿钻了进去。
金硕珍很喜欢在条路上有一人家养的鹦哥,苹果绿的毛色,两只脚并着在小金笼里蹦跶。每每经过,金硕珍定要探出去望一眼,他觉得自己太像那滑稽的鹦哥了,哪一点都像。
下了车后,海莺先去揿铃,金硕珍却不住地咳嗽了起来,一口痰吐了出来才算是缓住了口气。
是血痰,白沫里揉了千丝万缕的红血丝,如同一颗还未孵化的蛇卵,是个半条命的活物。金硕珍连忙用脚扒弄着地上的沙土盖住了痰,狠狠地跺上几脚。他恨死金南俊了,没有任何道理的恨,脑海中满是金南俊那张笑意盈盈的面孔,更气,更气了!
金硕珍不知道,二楼的窗户透着个小老太婆的身影。逆着光,仅有一弧模糊了边界的轮廓,秃鹫般敏锐灼人的目光正锁在金硕珍身上。
进屋后,海莺脱下她那条翠蓝骆驼毛风衣递给家里的丫头秀云,里头是一件绣了金丝凤凰的乳白旧式长旗袍。她沿着楼梯走到一半,扶着扶手俯下头和金硕珍讲道:“我先上去和我老太太请个安,过会儿你自己上来吧。”
可金硕珍没在听她讲话,只是死死地盯住她旗袍上的金丝凤凰。
她不是笼子里的鸟。笼子里的鸟,开了笼,还会飞出来。她是绣在屏风上的鸟——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
张爱玲那篇《茉莉香片》里的名句倏地晃过他的脑海,身体不由得颤抖着。他又想起了那只鹦哥,他恍然发觉,他根本连那鹦哥都不如。

那句话,那只金丝凤凰,迟迟挥之不去,受了炮烙似的滋啦啦焦糊了金硕珍全身上下的肌肤、他的内脏。
“硕珍……硕珍……你听见我说话了没有?”乔老太太愠怒地道。
金硕珍猛然惊醒,摇头道:“最近总是走神儿。”
乔老太太用她那留得比海莺更长的黄指甲,一下一下磕在木椅的扶手上,磕在金硕珍纤薄的心脏上。她接着道:“我在说,你是不是心里有人?”
金硕珍落了泪,乔老太太从她手腕戴着的玉镯上抽下塞在里面的青丝手帕递与金硕珍,冷笑道:“你可比一个姑娘情愫多,多了去了!”
“我讲过,不论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还是被人选择,我都会一声不吭地吞着这果子,守着自己的本分。至少躺在棺材里的时候,不至于让你们念叨着我生前的过错指指点点!我连只笼子里的鸟都不配做,烂了,死了,也还是锦缎上的凤凰,那又有什么用!”


009

海莺正在客厅里剥着核桃要拿去炒糖核桃,修长的指甲成了累赘,过分注意着别把它折掉了。
金硕珍抱着个玻璃茶壶靠了过来,问道:“你今晚是不是要演《霸王别姬》?”
他这一说话不要紧,却惊了海莺一下,一失手绞断了她那乳白磨圆的长指甲,半截子躺在圆桌上。海莺气得把手里的虎钳拍在桌子上,双臂抱在胸前转过身来对着金硕珍皱眉娇嗔道:“你病得这么厉害,怎么还不在床上好好歇着?病迟迟不好,别说是自个儿难受了,我们也忙活得不得了!”
金硕珍把圆桌上倒扣着的瓷釉茶杯调过来放好,倒了杯茶推到海莺的面前,苍白地笑道:“那就别忙活了。碧螺春,喝了吧,暖暖身子。”
海莺捧起茶杯,小抿了一口,怕烫着。但茶叶那喷薄而出的幽香苦涩是一个套住了人的枷锁,让人爱不释手,醉生梦死的陷阱,一口口吞下,淌过干涩发疼的喉。
“《霸王别姬》,是,太久没有演过了,不知我体内的那个‘虞姬’可还活着,恐怕只是个没了魂的空壳。”海莺道,“指不定你演得更好……”
金硕珍笑了:“当然,因为我比虞姬的怨,更多更愁。”
“金硕珍,你心里是不是有了别的人?”
“你和你娘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
“你知道吗,当初那做媒的登了我家的门,说是你,说是金硕珍提了亲,别提我到底有多高兴。可你如今,活脱脱就是个躯壳,心就没一刻在我这里,”海莺一拍而起,瞪着金硕珍的眼,“你说,你爱了谁,至少让我听句真话,你是不是爱了金南俊!”她从他的眸中看见的是另一个人的身影,是熟悉的人影。
脆弱冰凉的木桌被她拍得发出一声闷哼,桌上的瓷釉茶杯摇晃不稳着。
金硕珍放下了手里的玻璃茶壶,把手插在另一只手的袖子里,道:“知道不知道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在茶里放了安眠药,睡吧。”


010

剧院里的音乐会尚未结束,隔音效果并不理想,站在门口的金南俊都听得一清二楚。但也有人喜欢这样,借着那偷钻出的声音,便能听到名旦乔海莺的唱戏。
交响乐的末尾,每种乐器、每个演奏家都各奏各的,杂乱无章地将一个个音符搅乱。想必那作曲家到了未了也是疯了。音乐会戛然而止,就像是汹涌奔来的千万匹马拉着的马车兀的停下了步伐,让拧麻花似紧绷的神经松了开来,哗哗流下千古的哀愁,从天上落入了人间。
金南俊顺着人潮涌入了剧院,找了个不前不后的位置坐定下来。不久后,观众席上的灯光沉了下来,只留着舞台上的白灯,晃亮如昼。
……
“怎么金硕珍和你一个德性,让我顺了张纸条给你。可别提他今天那面色有多瘆人了,整个就是纸糊的人,站都站不稳!”
“他留了什么字?”
“乌托邦。”
“你知道'乌托邦'是什么意思吗……”
……
——妃子,快快随孤杀出重围!
“今晚这乔海莺,演得真是比从前好太多了。”坐在金南俊左侧的一对男女正谈着天,舞台上丁零当啷锣鼓拍板响的一浪浪盖过他们的声音。
——大王啊,此番出战,倘能闯出重围,请退往江东,再图复兴楚国,拯救黎民。妾妃若是同行,岂不牵累大王杀敌?也罢!愿以君王腰间宝剑,自刎于君前。
那女的回笑道:“我以前没看过这乔海莺演得戏,但这回倒是没白被你约了出来,这戏看得值。”
——怎么!
——免你牵挂。
——妃子,你,你,你,不可寻此短见啊!
——大王啊!
“那可不,假的戏演得跟真的一样,哭哭啼啼的惹人怜。”
——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金南俊从座位上走了下来,一步一个台阶缓缓走下,一步一个空荡荡的回音。不是他在控制着他的身体,他的眼里只剩下台上那穿得粉红俏丽的“虞姬”。
——哇呀呀!妃子,不可寻此短见啊!
——不可寻此短见!
——妃子你,不可寻此短见!
——妃子,不可寻此短见啊!
——汉兵,他,他,他,他杀进来了!
——待孤看来……
戏正演到虞姬骗了项羽,从他腰间的剑鞘抽出那宝剑,闪过一条银亮如小蛇般的光线。这时,金南俊冲上了舞台,用右手抓住了那将要划过“虞姬”脖颈的剑刃。
他猜得果然没错——炽热的鲜血淋漓,沿着剑刃流到了“虞姬”的袖子上。台下是悄无声息的窒息般的静谧,直到“虞姬”如梦初醒般的和金南俊同时松开了那把宝剑,宝剑在舞台的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碰响。
暗红色的帷幕在观众们的惊呼中缓缓拉上。


011

一旁,那位演项羽的演员形如木头般呆滞地杵在那里,金南俊有些无力地推了一下他,道:“您可以回避一下吗?”
“虞姬”用那血迹斑斑的长水袖捂着面抽泣起来,金南俊手上的血一滴滴落在地板上,啪嗒啪嗒响着,形成了一滩黑红的血水。
“好你个金硕珍,”金南俊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还想自刎……你为谁而死!你和谁的狗屁感情谁值得你这样去送死!”
“不都是为了你!为了你金南俊!乔海莺恨你!我,我金硕珍,也同样恨你!”金硕珍放下了水袖,白花般无色的脸颊上却印上了血点子,被泪水淌过,变成了一朵朵绚丽绽放的曼陀罗。
金南俊别过头不敢看金硕珍那张脸,与金硕珍不同,他只是默然流着泪:“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这样早没了人性的封建社会,我们的感情,终将只能变成这旧时代的陪葬品。你有妻子,我也需娶妻,我们不能坏了彼此的名声。这感情,当初就应该像我折了的未开的腊梅,扼杀在摇篮里!”
“好,金南俊,”金硕珍笑了,自嘲般连连摇头,“你这个懦夫,是我眼拙才会爱上了你。”
……
“然后呢?金硕珍他就这么走了?如果你当初拦他一下……”
“没有什么如果,别说了,真的。”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海莺醒了,若不是夜深了,寒气袭人,她可不晓得自己会睡到什么时候。
不知何处飘来的歌声带着哭腔,唱着那《红楼梦》里的《枉凝眉》。海莺想,她可能是睡糊涂了吧,也可能,是被金硕珍给气迷糊了。她回了自己的屋里,点了根蜡烛放在床头,烛焰不定地晃悠着随时可能灭了,她也就这么睡了下去,不在意了。
不是仅有她能听见那《枉凝眉》,此时躺在床上眼睛直愣愣盯着天花板的乔老太太也能听见,此时坐在剧院门口迎着凛冽寒风的金南俊也能听见,此时磨着干草药落着泪的我也能听见……
全上海的人都能听见,全上海的人都在无声地流着泪水,为这段不可能被接纳的凄惨爱情,为这被剥夺了选择权而和不爱的人结了婚的人们,为这酸溜溜的、可恨的社会!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奈何谁,又能有办法啊!
三天后,金硕珍便咽了气,去世了。


012

金南俊从金硕珍的葬礼上回来,没回去金公馆,而是跑到药房里来了,带着一棵合欢树的树苗。他还是平时的那身黑西装,只是胸前别着一朵鲜花——白玫瑰,滴了血便就是红玫瑰了。
如果红玫瑰是金南俊心口上的朱砂痣,白玫瑰是金南俊银瓶里藏着的白月光,那金硕珍是哪一个呢?
答案是,两者皆是。
上海度过了最艰难、最寒冷的几天,连绵的乌云便裂了个口子,终究是散了,天才逐渐转了晴。春天要来了,可金硕珍却没能撑过这个冬天。
“要帮忙吗?”我站在药房的后门口,靠在门上,看着金南俊一把把铲着那坚实冰冻的土。
“不用了,谢谢。”
我这才想起,还有些事情没问金南俊,道:“你能告诉我,'乌托邦'的意思吗?不愿意说也就罢了。”
“啊,这个啊,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硕珍不是很喜欢庄子的《逍遥游》嘛,我说那鲲和鹏,定是要飞往乌托邦,为了真正的逍遥。”
“死后,就能到那里吗?”
“嗯,一定能。”

金南俊回到家中,直奔厨房而去,他瞧着张妈和厨子们都不在,才把厨房的门闩和窗户弄上。想必下人们都溜去看金硕珍的葬礼了,按照新式的模样办的,他们自然没见过,碰巧了金老太爷又出去打牌了。
他拔开了接着煤气罐的那条管子,不停喷泻的煤气嘶嘶地哭着。他躺在冰冷的瓷砖地上——是平时下人们睡觉的地方。瓷砖地上浮上来的腥气夹杂在煤气幽幽的甜味中,直闯金南俊的鼻腔之中。
昏昏沉沉中,他俨然看见了金硕珍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近。


013

金硕珍死后,乔海莺根据金硕珍的遗嘱,被迫改嫁了。她改嫁的那天,就像行尸走肉一般,被人抬上了堂,我对于这段记忆记得犹为清晰。
她不再唱戏了,胖了不少,像只臃肿的猫,每天不外乎就是坐在家里和姨太太们打麻将,嗑瓜子。换了个魂似的。她是个可怜人,这社会上的每个人都是。
那已经是一年前的故事了,写到这里,我本是想收笔了的。
我基本上就靠着曾经和金硕珍学的那些知识给客人们抓药,实在是遇到了不明白的症状,还有一本金硕珍原先给人看病时做记录的书。
那天我正在磨药,才突然记起那本书,我从一个攀了铜绿的铜盒里搜出了这本布满灰尘的书,那泛黄的纸张总使我想起金硕珍那身老旧却没有破洞的灰色的爱国长袍。
晒干的合欢花
我看见了这几个和其他字颜色不一样的笔迹,大概是金硕珍后来重新加上去的。
风敲得木窗吱呀吱呀响,她在唤我出去,去看那棵被我遗忘了一年的合欢树。我从未照顾过它,现在是不情愿去看它的。我怕它早已经死了,这会让我对不住金南俊和金硕珍。
然而它没有。
一朵朵有着细长花瓣的红粉合欢花,从树下望上去,是碧蓝天空中的一簇簇火苗,它燃烧着,没有止境地燃烧着,是这个世界的希望之火,燃着,燃掉那笼罩在天空中的无形的冰笼!让曙光降临在这片土地上!燃掉那写着这墨守成规的尘世间所有陈规烂矩的古书,让自由化为天上飞下的白鸽汇入人间!
庭有合欢树,吾友死之年所手植也……
今,已亭亭如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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